2016年5月23日 星期一
品茗瓦舍06
是自己太天真了。白葛懺悔。
原以為上香是他和思思兩人的行程,想不到還附帶一隻蘿蘿。當蘿蘿看到白葛時,露出害羞的表情,白葛也覺得尷尬。旁邊的白莘則是強烈要求自己也要加入團隊。一頓混亂之下,白葛提著水果,白莘拿著香柱,蘿蘿抱著肉,思思捧著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行至廟宇。
廟宇中人滿為患,美味的食物和嗆鼻的香灰沖進白葛的腦門,讓他直打噴嚏,人群們走來走去,白莘則忙著躲避香柱上紅色的小火星。
最後是思思受不了了,一把搶過白葛和白莘手中的東西,她的眼神惡狠,努著嘴唇意示他們到角落,別擋道。
白葛和白莘悻悻站到柱旁,看著兩人又是跪又是拜的,一下右邊的小房間一下左邊的大香爐。
「思思姑娘脾氣真差。」白莘低聲抱怨,「看不出是篤信佛法之人。」
白葛笑了笑,沒有說話,目光鎖在低頭拿著紙籤,正和解籤人說話的思思上。那是她剛剛抽的籤,白葛當然看不到內容,但實在很好奇。
祭祀終於告一段落,蘿蘿和思思穿過人群,回到白莘和白葛的面前。
白葛疑惑道,「食物就放著了嗎?要給廟宇嗎?」
「說什麼蠢話?」思思瞪了一眼白莘,斥責,「當然要等等來收拾啊。現在還要等會。」
「既然還要等待。」蘿蘿低著頭,打破了一路上的沈默,「那我們先去吃吃東西吧。」
白莘舉雙手贊成。
進了旁邊的小飯館,點些清粥小菜,白葛四人便圍著木桌坐下。周圍的客官們開心的聊天,小二吆喝聲不絕於耳,思思一坐下便轉頭和蘿蘿抱怨,「我剛剛求籤了,凶啊,竟然是大凶。」
「解籤人有說些什麼嗎?」蘿蘿皺起了眉頭。
「一句話,簡單明瞭。」思思正色,板著臉學著解籤人的樣子,「施主,請你保重……」
白莘大笑,蘿蘿也是忍俊不禁。白葛卻覺得有點訝異。他一直在觀察思思,當然知道解籤人並沒有這樣和他說話,當時他們低頭討論了許久,白葛雖然聽不到談話內容,但看到思思緊皺著眉頭,解籤人卻是一臉平靜。
可以勉強猜到,籤中的內容可能普通,但卻對思思意義重大。說不定連大凶這個結果也是騙人的。白葛揣測著,思思為什麼要騙人?是因為不想讓自己還有白莘知道嗎?
白葛下意識地看了蘿蘿一眼,卻和抬頭的她四目交接。白葛不著痕跡地轉頭,但還是看到蘿蘿微紅的臉頰。
自己真的要被當登徒子了,白葛心中無奈地想。
「我們要在這裡多久時間?」白莘笑得累了,還是好心情的問話,不過對象明顯是低著頭的蘿蘿。
「很快就好了。」思思沒注意白莘的用途,理所當然地回應,停頓了一下,他又開口,「白葛你昨天說的那個藥人,是不是叫做笑森?我有點忘了。」
那是他們昨天聊天的內容,白葛說了些江湖瑣事給他聽,思思顯得很有興趣,但因為白葛對於藥人不很熟識,昨天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過,思思並沒有再追問,但今天卻特別說出來,白葛愣了一下,不過還是點點頭。
「對,叫做笑森,聽說是倭國的人,年紀和我差不多。」
白莘錯愕地盯著白葛和思思,蘿蘿顯得有些欲言又止。白葛想要解釋,卻被打斷。
「既然是倭國的人,為什麼可以在江湖上闖出名堂?他的師傅是誰你知道嗎?」思思發揮了好學的精神,徹底忽略蘿蘿和白莘的異樣眼光。
「師傅?我不是很清楚。」白葛思考了一下,「有傳言說是藥王羅啟。」
「藥王羅啟嗎……」思思皺起了眉頭,嘴唇有點發白。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白莘忍不住插話,「幹嘛說到藥王?白葛你不是在計畫什麼壞事吧?」
「為什麼這樣說?」思思下意識問話。
「藥王聽說為人惡毒。好像是見錢眼開的那類人,就是不把人命當東西。」
聽聞白莘的回答,思思表情難看。
「思思你還好吧?」蘿蘿關心地拍拍思思的肩。
「沒事沒事。」思思拉出一抹勉強的微笑,揮揮手表示自己還好,「只是很鄙視什麼藥王藥人的稱呼。哪那麼惡俗對吧。」
白葛和白莘對看一眼,默契地換了話題。但思思對接下來的話題皆顯得漫不經心。
飯局散去,蘿蘿提議讓自己和思思去拿東西,白莘和白葛則在這裡等待。白莘一開始不答應,說什麼讓女孩子獨自出去不好,一臉正派凜然讓一旁的白葛都想拍手叫好。但蘿蘿還是堅持,拉著安靜的思思一溜煙跑往寺廟。
確定他們都離開了飯館,白莘才轉頭向白葛道,「你和那個掌櫃的到底在做些什麼?說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還莫名其妙地陷入沈思?」
「我只是回答問題而已。」白葛澄清,「思思在想些什麼我可不知道。」
白莘懷疑地上下打量白葛,但最後也宣佈放棄,「算了算了,那妮子心思縝密,摸不清。」
白葛沒有回話。思思的行為模式一向很奇怪,白葛也想要知道原因,但又不能唐突開口問。為此,他也很困擾。
人聲喧鬧之中,碎音一眼就望見角落的賈人笑著朝自己點頭。
碎音原有點遲疑,最後還是走過去搭話。
「崔老闆你今個怎麼也來了?又和家裡的人吵架嗎?」
賈人沒想到碎音會這樣問話,如玉的笑容也僵了僵,不再那樣自然,「碎音我也不是每天和人吵架啊。這是我的工作,還沒做完我當然還是會來。」
是這樣嗎?碎音挑眉不再追問,「那要找哥哥幫你試衣吧?需要我叫人來嗎?」
「碎音不能幫忙嗎?」
「剛剛有人叫我的。」碎音轉頭指著一位正在幫人斟酒的童僕,「應該不行。」
賈人隨碎音的手指望去,隨即笑了笑「那你更應該幫我試衣的。」他說,「因為叫你的人就是我。」
「是老闆?」碎音很訝異,就算真沒人幫忙試衣,特地讓人上樓叫自己的這個舉動也有點太大費周章了。況且他們的交情也不算特別好,難道一定要碎音來試衣才行嗎?
「聽人家說,你朋友好像被王爺看上了是吧?」賈人扯開了話題,「那你一定很煩惱。你朋友有說要到王爺府裡生活之類的話嗎?」
「到底是誰和你多嘴的?」碎音沒有因為賈人知道了碎綺的事情生氣,對他來說,雖然碎綺是最好的朋友,但還不算是私事這麼隱密,況且在南樓,人多嘴雜,有些流語總是沒辦法抑制。他只是象徵的抱怨,乖巧的跟在賈人的身後穿過人群要到房間試衣,「老闆你是不是對南館很感興趣?聽哥說你還到了後庭。」
「只是逛逛而已。結果遇上了傳說中的碎竹。」賈人轉頭向碎音笑了笑,繼續行走。碎音知道碎竹哥哥名氣不減當年,但仍訝異只在乎利益的賈人會知道他的名字,「便停下來和他說說話,因為知道他是你的老師,還送了衣服給他。」
「是白色的那件嗎?」碎音愣了一下發問。
「啊,他最後還是穿上了啊。我和他聊天,說白色和紅色最襯他肌膚的顏色,他卻回答我不喜歡白色。回來想想覺得有點可惜,便差人送了件白衣給他。」
「穿起來不好看的。」碎音搖頭,「氣色不好。」
「是嗎。」賈人隨口應答。
他領碎音進入房間,就要他到屏風後換衣。碎音走到了那幅潑墨山水後,解了衣帶忍不住發問。
「老闆你對王爺的印象怎樣?」
「怎麼這樣問?」賈人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絲笑意,「你也應該知道啊,那天一起談生意被他受氣不少呢。」
「可我家碎綺被他看上了,該如何好?」碎音撇撇嘴,並不訝異聽到這個回答,他低著頭把柔滑的布料披到肩上。
「我以為你不想和我說這些的。剛剛在外面同你說你都不說。」
「外面人多。」碎音扯著身上的香袋,「別人的事總不能這樣開口。」
「八王爺是真的挺討人厭的,但說不定真愛上了你朋友也可能。」屏風外面沈默了半晌,開口。
「如果愛上才慘。」碎音嘖嘴走出去讓賈人看看身上的衣服,「哥總說,一個人愛上准沒好事,兩個人相愛會出大事。」
「你哥真不吉利。」賈人皺起了眉頭,拉起了碎音的手讓他看看剪裁。
「哥說的每句話都是至理名言的。」碎音為碎竹打抱不平,「我也不希望王爺真愛上碎綺。」
「為啥?」賈人漫不經心的回答,掐住了一些多餘的布料好像在思考。
「因為碎綺是不可能愛上他的。」碎音有點悲傷的說。
賈人沒再多說什麼,哼哼悶笑。碎音知道他不重視自己的煩惱,撇撇嘴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讓他審視衣服,提出了一些身為小倌的建議,又換了一件新衣。
賈人工作態度很認真的,但沈默的時間長了,他好像也想緩和些氣氛,終於在碎音人在屏風後換衣服時,賈人開口道,「給你說個故事如何?」
「什麼故事?」
「一個普通的鄉村故事。」賈人一屁股坐下,正好碎音走了出來,他拉著碎音也讓他跪坐在地,「有一個江湖份子,叫做阿甲,每天閑閑的遊晃在村裡,但因為他心腸不壞,村裡的人都對他不錯,某日,他看見了河邊吊橋上有個漂亮的女子。他不認識他,卻看見女子看著天空在哭泣。於是便被深深吸引住目光。一天兩天三天,阿甲每天都看到女子在哭,終於有一天他按耐不住情緒,劫了女子想讓人當自己媳婦。」
碎音在這時打斷賈人的說書,他一臉鄙視地瞪著賈人,評道,「登徒子。」
「是是說的好,是登徒子沒錯。阿甲想做一回登徒子,但女子當晚在他家理哭得好不淒厲,登徒子心都軟了,什麼事都沒做,到了二天早晨才開口和女子說話。他說『姑娘,妳為什麼哭的這麼可憐?』」
「當然是因為遇到登徒子啊。」碎音理所當然回答。
「你別打斷行不行?」賈人哭笑不得,「女子一開始很忌諱阿甲,不過過了幾天阿甲什麼事情也不做,這也讓她卸下了心房,娓娓道出自己是邊境公主的事情。」
「邊境公主?」碎音一臉厭惡,「這故事太不符合常理了。」
「原來女子是一個小國的公主,因為王位搶奪失去了自己的情人和父親,為了逃過哥哥的追殺便輾轉來到中原。」
「所以她長的像個胡人?」碎音又插嘴。
「她是胡人和漢人的半血,所以長得像漢人。」賈人解釋,「阿甲覺得很感動。他決定幫助公主。村裡的人也給了他們很多錢財和食物,讓他們可以到達遙遠的邊境。經過千辛萬苦,阿甲和公主終於來到了公主的國家。阿甲運用自己的武功,救出了地牢裡面公主的情人和父親。拿著村裡大夫給的毒藥毒死了公主的哥哥。然後便準備離開邊境。」
「你沒說阿甲拿了毒藥。」碎音糾正。
「我剛剛忘了。」賈人不在意的笑了笑,「但在離別的那天,公主後悔了,他和阿甲說,原來你不是登徒子,你一直都是一個想幫助我的人。阿甲想,反正都要離開了,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錯,於是他說『是,我從一開始就想幫助妳,因為打從第一眼我就愛上妳了。』公主沒有說話,阿甲便離開了邊境回到自己的小村子。」
碎音很不捧場地打了個呵欠。
「過了一年,村長來敲門,說村外頭有人找阿甲。阿甲覺得奇怪,出去一看發現是公主,他問公主為什麼會來,公主只是低著頭回答,因為你愛我。從此以後他們便在小村子裡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直到永遠。」
「結束了嗎?」碎音歪頭。
「結束了。」賈人點頭。
「那公主的情人呢?」碎音迷惘地看著賈人。但後者只是笑了笑開口。
「那是公主的情人啊,是公主愛的人。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這樣的選擇總是世界上最難的抉擇。」
碎音抿著嘴唇沒有回答。他一瞬間瞭解了賈人想說些什麼,碎綺雖然愛著別人,但或許王爺真心疼愛著碎綺,這是一個更加保守安全的選擇。但問題那人是碎綺,他的選擇,總是和碎音不一樣。
賈人開始收拾衣物,對碎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客氣的說要告辭。碎音突然急忙的喊住他,「老闆的名諱是?」賈人站在門口挑挑眉,看著碎音,這讓碎音有點羞赧,「總不能一直叫老闆吧,我們是朋友。」
「崔葉。」這次賈人沒有再沈默,他回答,「我叫崔葉。」
話本的結尾,掀起了一絲小騷動。
思思不明就裡,疑惑看著欄下竊竊私語的眾人,慢慢踱步到白葛對面,坐下。
「他們怎麼了?平常不都會很安靜嗎?」
「他們都很想知道你說的崔葉,是不是那個崔家失蹤的上代當家。」白葛不疾不徐地解釋。
思思挑眉,沒有多說什麼,「好吧,不談這個。」她拿起了旁邊的筷子夾起了炒青菜送進嘴裡,「你弟呢?平常看你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怎麼今個自己來聽書了?」
他回家幫我處理那個莫名其妙的婚約了。白葛思考了半晌回答,「他正在做一件偉大的事情,拯救一個被親族欺壓的男人。」
思思詭異地皺起臉,追問道,「那你怎麼不去幫忙?好像每天都很閒的感覺,還定時來聽書。」
「那閒的也不只我啊。」白葛笑了,「大家都定時來呢。」
思思安靜半晌,轉頭環顧了四周,又回頭驚訝,「好像是真的耶。我都沒發現大家都是一開始的人。」
「妳說書的時候不會看客官嗎?」
「會啊。我知道那個小童僕都會來。」
思思說的是那位華服男子。這麼個引人注目的角色,白葛當然也知道,華服男子通常帶著那位童僕,安安靜靜端坐著,沒有喧鬧,話本一結束就離開。
但今天有點異樣,白葛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大廳另一頭角落,童僕低垂著眼皮幫華服男子斟茶,華服男子則是用著纖纖十指握著茶杯,似乎在思考,表情有些怪異。
「妳好像對自己的話本很沒自信?」白葛阻止了思思把自己的小菜全都吃完的意圖。
思思眨眨眼睛,囫圇吞棗地把食物吞進肚子裡才開口。
「當然,我又不是說書人,只是掌櫃而已。」她停頓了一下,突然又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不過最近隔壁的王大嬸說我說書好聽,很多人都來聽呢。大姨還問我要不要轉行。」
「所以妳有答應嗎?」
「你當真啊?」思思失笑一笑,「他們當然說客氣話啊。大嬸應該也是受大姨的請求特別來安慰我的吧。不過看來你很喜歡我的說書喔。」
白葛笑而不答。安靜的看著思思被小二叫走,和自己道別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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