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10日 星期二
品茗瓦舍03
白葛難得閒情逸致地漫遊在街上。
小販們活力充沛的叫賣聲、孩童銀鈴似的笑聲清晰可聽。白葛輕鬆穿越其中,繞過一條條的大道小徑和重重人群,閃身進入一個窄小的巷子。野貓被白葛快速的動作嚇得淒厲一叫,輕巧跳離白葛視線。白葛不經意瞟上一眼貓離開的地方,倚著牆壁,小心翼翼的察看外面熙攘的人群。
「白葛還是這麼精明。」
揶揄的聲音從白葛身後傳來。白葛並不訝異,繼續關注著外面的反應。頭也沒轉的詢問,「有人找我是否?怎麼追到這了?」
「好歹轉頭看看我好不好?」聲音中有一絲的無奈,「這是你對手足的態度嗎?」
「不然你期待我該怎麼對你?」白葛沒好氣的轉頭,纖細熟悉的人影出現在白葛的視線當中。那是白莘,他的親生弟弟。
「我說白大哥。」白莘翻了個白眼,「最近江湖抓你抓得的緊,我說你這樣悠閒的聽書會不會太有勇無謀了?要不是我替你擋著,還真不知道綠柳會被搗毀幾次。」
「他們知道我在綠柳?」白葛有點訝異。
「不知道。」白莘搖搖頭,「不過也是時間遲早的問題。你既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就要有心理準備被那群瘋人追殺一生一世。」
「天要亡我。」白葛扶額。
「別這樣說。」白莘安慰似的拍拍自家兄長的肩膀,「不過就是毀婚嘛。相信等到那位大小姐找到真命天子,對你的追殺令就會鬆一些。」
白葛瞪了不安好心的白莘一眼。
「現在我暫時離不開綠柳,勞你幫我聲東擊西。」白葛笑了笑,「雖然我們長得不像,但都鮮少露面,應該可以騙過那些嘍嘍。」
「你的意思是。」白莘危險的眯起眼睛,「我要當替死鬼?」
「真是辛苦你了。」白葛沒有明說,只是學著剛剛白莘的動作拍拍對方的肩膀。
「你是什麼事情走不開。」白莘皺起眉毛,「聽書?不會吧?還是你在綠柳發現了什麼陰謀?又要充當無名英雄?搞什麼,這種肯為路人拔刀相助兩肋插刀,卻連五毛錢都不肯借弟弟的偏差行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改過來。」
「你都不會渴嗎?」白葛鄙視的看了一眼白莘,「我告訴你……」
一聲尖叫打斷了兄弟倆的對話,白莘縮縮肩膀,表情不善。
「哪來的瘋婆子。」他低咕。
白葛沒有理會他,轉身從暗處看向那個聲音傳來的攤販。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孩摔坐在地,挽起的青絲因為這個衝擊有些凌亂,頭上的木簪有些傾斜,她皺著眉頭,好像隱忍著痛苦一般。
「警告妳,姑娘。」一位滿臉橫肉的壯年男子大聲正朝她咆哮著,「如果拿不出錢就離開,別污蔑別人家的孩子。我們大毛怎麼可能當什麼扒手!」
白葛這時才注意到男子身後的一個小小身影。那是一個歲不滿十的孩子。
「大伯。我是說真的。」女子深吸口氣,冷靜的開口,她看向男子的眼神有著堅定,「那個孩子剛剛真的拿走我的錢袋,你得幫我討討公道。」
「妳這傢伙!」男子氣的滿臉脹紅,舉起手來眼看就要朝女子打下去。
一聲驚呼在人群中散開,就連白葛也是傻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誰!剛剛是誰!」男人壓著嘴,大吼,痛苦的皺起滿臉橫肉。
剛剛還在天上飛得蘋果悄悄地滾過了男人腳邊。
「光天化日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清亮的聲音響起,嬌小的身影出現在爆怒男人的眼前。
真是哪裡都會闖禍。白葛無言地看著思思一臉的正氣凜然,瞪著男子的表情好像要吃人的怪獸一樣猙獰,朗聲道,「大伯都這個年紀了,難道還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那個傢伙有把小事化大,情勢複雜化的天分。白葛讚歎。
「妳這小屁孩插什麼嘴!剛剛蘋果是妳丟的嗎?是妳嗎?」
「對。就是我。因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大伯你真是太盲目了,明明就是自己孩子犯錯,還牽扯別人,難道是你叫他去做壞事的嗎?是你吧?不然一個小孩子怎麼可能去當扒手。」
「妳在說什麼!」男人見狀,伸手又要打人,白葛連忙欺身向前。
「思思!」漂亮的女子尖叫,但男人的手卻被架在半空當中,進退不能。
白葛的劍並未出鞘,但對於市井小民的壓迫感也是足夠。他站在思思的身後,用著手中的武器擋住了男子的手臂,表情帶點寒意。
「大伯欺人太甚吧?要不這樣,你帶大毛離開,我們也不計較。怎樣?」,白莘沒有像白葛那般單刀直入出手相助,只是慢慢的晃到了兄長身邊,表示自己的立場。
鑒於平頭百姓對於江湖人士莫名的畏懼感,白葛輕輕鬆鬆就打發了男人,拿回了剛剛小孩死撙在懷中的荷包。身邊圍觀的路人也漸漸散去,不敢多說什麼。思思斜眼看了白葛一眼,眼神中沒有感謝只有懷疑,低頭扶起女子,女子這才對白葛道謝。
「感謝這位大俠。」女子低著頭,卻擋不住自己的桃腮杏臉。白葛往下打量,只見肩若削成,腰如約素,雖穿著布衣,卻也是明恍恍的美人啊,白葛暗想。美人不知白葛心中所思,只管繼續低著頭,感謝道,「如果沒有大俠出手相助,我們也不知道會被怎樣欺負。」
「蘿蘿不要這樣說話啦。」白葛還沒開口,思思就推了推女子的肩膀制止她繼續說話,「這位大哥就是我說的那位很想看妳的登徒子,住在綠柳的頂樓,一天到晚就坐在大廳喝茶,行為詭譎,不能掉以輕心。」
「登徒子啊。」白莘重複了一次敏感的詞彙,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長。
「那一定是思思妳搞錯了。」蘿蘿好聲好氣道,這才抬頭說話,只見丹脣外朗,皓齒內鮮,「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是妳說的那樣。況且既然他是綠柳的客官,我們應該更應恭敬待人才對。」
又善良又漂亮,跟身邊臭臉常態的思思可說是雲泥之別。當然這種腹誹白葛也只敢心中抱怨抱怨。
「關於這件事情我們是必須要道謝。」在白葛心中千迴百轉,這都吐槽不知道哪裡去時,思思才老成摸摸下巴,揚揚眉,「但蘿蘿妳真的覺得世界上有這麼巧合和惡俗的事情嗎?他一定是躲在角落看我們被欺負很久才出面制止。如果他是好人,為什麼又不馬上幫忙呢?」
白葛繼續沉默賣乖,沒有反駁,反正也沒辦法反駁。
「這位姑娘是不是太過份了?」白莘原本無所謂的表情也因為思思恩將仇報的行為黑了一半,「不管出意如何,我們畢竟是幫了妳不是嗎?不道謝就算了,有必要把我大哥說成是滿腹黑心的壞人嗎?做人這樣太不厚道了吧。」
白葛原本還想說會聽到思思充滿挑釁的發言,想不到她卻保持著沈默。
「是是,大俠說的是。」蘿蘿趕緊接話,「是我們家思思脾氣比較衝,思考比較不周詳,真的對不住。」
綠柳仍存有理性的人。白葛欣慰的想。
白莘好像沒想到對方沒有要頂撞自己的意思,這樣碰到軟柿子反而尷尬,不知道該如何下臺,揮揮手表示沒事,拉著白葛就離開了思思和蘿蘿的眼前。
白葛回頭看了那兩個女孩一眼,卻只看到蘿蘿低頭和思思說著什麼,表情有點嚴肅,好似在教訓人一樣。
和白莘又走到了一家茶館,白葛沒有進去,只是站在外面笑著和白莘說話。
「平常看你伶牙利嘴的,怎麼見到漂亮小姐還是慌慌張張的?害羞啊?」
白莘翻了一個白眼,沒有理會白葛的嘲弄,「白葛你真是江湖走久了,脾氣好到不像話,如果是我,早就沖上去揍人了。搞不懂你傻愣愣的站在那幹嘛?」
「我不想起衝突。」白葛模糊地帶過「如果你還有事可以離開,反正他們若有任何消息就通知我,懂否?」
白莘愣了一下,隨即懷疑地瞪著白葛。
「這麼急著要我離開?你確定這裡沒發生什麼事情需要你處理嗎?」他遲疑了一下又開口「對了。剛剛那位姑娘你認識?是綠柳的人嗎?」
憑他對手足的認識,怎麼不知道白莘口中的姑娘絕對就是蘿蘿姑娘。真是受不了自己的這個弟弟,他拍了一下白莘的肩膀,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想要認識她,何不也住進綠柳?反正整天打打殺殺的休息一下,相信父親不會太抓狂的。」
白莘沒有回答,只是看向白葛的雙眼,表情頗為嚴肅。白葛被他盯得渾身發毛,笑容漸僵在臉上,才剛想開口表示自己只是開個小玩笑,白莘就點頭回答,「我想也是。那就幫我登記一下吧。」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碎音和碎綺成為束髮少年,碎竹越發虛弱,除了必要時候,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他們小倌要面臨的事實,長時間日夜顛倒的生活,總有一天會嘗到惡果。
通常屆臨退休的小倌會拿到稀薄的銀子,然後離開南館,但碎竹不一樣,他仍繼續在南館消磨著青春,很多小倌對此不滿,卻也不敢多說閒話。
碎音已經長大了,碎竹的事情也從閒人嘴裡瞭解了半成,當年爺對於碎竹愛得奮不顧身的行為雖沒有讓碎音感動,但如今的不離不棄卻反倒讓人鼻酸。他同碎綺說道,「有一個人這樣讓你不愁吃穿也不錯。」
碎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漂亮的眼睛瞪著碎音。碎音知道他想表示什麼,但也就裝聾作啞地吃著糕點。
眼下殘雪哥哥已半接管南館的經營,他本來就是所有小倌當中最優秀的,面冷心熱的一人,對碎竹哥哥的態度還算友善的,像尋常朋友一般,如果他能接手經營,碎音一定會很高興這樣的安排。
碎竹曾經問過他和碎綺,「你們會恨嗎?」他問話當時,身倚著床鋪,紅色的大袍披散,豔麗迷人,卻遮不住他蒼白的臉頰。
碎音轉過頭,看到碎綺磨墨的雙手微顫,表情木然,「不是要做賦?難得好興致就快下筆吧。」
碎竹笑了,笑得很燦爛,碎音看過這個笑容,以前在和爺說話時他也曾笑得那樣驚心動魄,「這樣仔細瞧瞧碎綺生得一副好皮囊。連當時的我都比不上呢。」他的黑瞳轉了轉,瞟了眼碎音不悅道,「倒是碎音怎麼這個拙樣,像個沒讀書的鄉巴佬一樣。」
「我會背二都賦呢。」碎音抗議,「很多人都還沒背起呢。」
「瞧你那張嘴。」碎竹嗤笑,「除了吃糕還會背賦啊。」
碎音還想說什麼,但低頭瞧瞧手上的糕點,又覺得有點底氣不足。
「不磨了。」碎綺放下墨條,低著頭讓人看不太清他的模樣,「出去走走。」語畢,推開雙門離開。
碎音瞪著那門,過了半晌才轉頭抱怨,「哥你又惹碎綺不快了。」
「混小子!」碎竹抄起枕頭就朝碎音丟來,「你哥還是我哥,還要看那小子的臉色我還叫碎竹嗎。」
「別打啊。」碎音抱頭哀嚎,「你不看我要看啊,哥。等等表演碎綺一定又要擺著一張臉了。我會遭人怒視的。」
碎竹停下了攻擊動作,疑惑地瞪著碎音,雙手壓著床鋪把身子微微前傾,「碎綺擺架子干你事?」
「大家都怕了碎綺。」碎音委屈的說道,「只要碎綺又惹了什麼人不快,我都是被犧牲的那個。」
碎竹皺起了眉頭,冷笑一聲,「能活到這樣,你也真是夠讓人鄙視的。」
碎音沒有反駁,眨著眼睛傻笑,還不忘送了塊糕點進嘴裡。
有樣小小的幸福就夠了,碎音這樣想,只要碎竹和碎綺還在自己身邊,那些屈辱也不算什麼。
外面的童僕朝房裡通報,說爺要看碎竹,碎音聞訊乖巧站起,就要離開。
「先去打個盹吧。」碎竹不忘叮嚀,「不然晚上又要犯困了。」
碎音點點頭,轉身拉開木門就看見爺的身影,表情不多,眼神不再是往日的陰鬱,隨著時光的消磨,現在面對一手經營的南館,爺多是一片平靜。他微微屈膝福了個身,低著頭沒有再看爺和碎竹一眼,漫步遠離他們的視線中。
他其實不是很懂,一樣身為男人的爺為什麼會對碎竹這樣深深著迷。客官們雖然總對他們輕聲細語,但年紀大了也能敏銳感受到他們對自己的不屑。
碎音可以裝聾作啞,反正這種事情他也常做,但碎綺不一樣,每天晚上都抿著漂亮的嘴唇,一開始爺也對他的態度表示不悅,不過就是有些客官喜歡碎綺這樣強硬的模樣,爺也就沒有多管。
每天的生活幾乎是一樣的,早晨吃個清淡的粥,白天幾乎都在睡覺,到了黃昏南樓才開始有些生氣,瀰漫著奢華糜爛的空氣,刺鼻的胭脂讓人全身都不對勁,小倌們的笑容全都一個樣子,客人們拿酒狂歡,大笑,幾乎到五更天,聲音才越發越地消弱,回到寂靜無聲的白晝。
這樣的生活說來無趣,碎音卻意外得發現得心應手。在人群中他沒有突出的外貌和性格,他只要順從,便可以順利的生存。
碎綺不滿意碎音卑躬屈膝的模樣,但因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也沒有真的對其發怒。
有時候碎竹會拉著碎音的臉皮感慨,「就是一個小倌。個性不錯氣質也不錯,唯一敗筆就在這張臉。」
碎音不生氣,只管沒心眼的傻笑。
他屈服了,對於自己的生命,他沒有碎綺這樣的膽識,所以只能乖巧的待在南館裡。孟子說過,不怨天不尤人。他不怨不尤,只求平平安安的度過餘生。
迷迷糊糊地睡去,碎音覺得時間好像轉瞬即逝。外面焦急的聲音喚著,喚碎音趕緊去更衣,有人點了他的牌。
碎音應了一聲,搖搖晃晃的起身,換了身淡紅的舞衣,腰帶軟軟的布料貼在自己皮膚上帶著不透氣的怪異感,長長的袖子半遮掩住白晰的手指,綰起黑色如瀑的直發,露出精細的後頸,鏡中的小倌姿色看起來不過中等之上,雙頰雖然白晰透亮但下巴圓潤,瞳孔黑得嚇人,看不到任何倒影甚至是情緒,乾乾淨淨地坐著,讓人感覺只是個小孩激不起任何欲望。
這樣其實是好的。碎音摸摸臉頰,再次慶幸。
外面的催促聲再度響起。碎音匆匆忙忙離開鏡前,推開木門就看見左邊的房間同時大門敞開。
「我們同嗎?」碎音傻楞楞的問。
「是。今天來了大官,點了好幾位牌。」前面的童僕恭敬的答話。
碎綺輕皺了皺眉,沒有多做表示越過了碎音。碎音則是在心中大叫不妙,跟上前去。
上次和碎綺一同做事已經是許久之前,那一次也是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碎綺看到了自己毫無尊嚴的樣子,表情冷得不像話,一整個月也沒和碎音說過話。碎音覺得委屈,但也倔得不願先開口。是碎竹看不過去,各拍了他們一下,兩個小孩才重修舊好。
又要再一次的對峙嗎?碎音想來也覺得當時的自己還殘了些骨氣,如果是現在自己一定在隔天就哭天搶地地要碎綺不要生氣。
碎綺覺得自己不長進,沒人格,碎音同意。但他還是不想要和朋友吵架,畢竟那是他唯一的朋友。
難道要現在就道歉?會不會太快了?碎音思考,答案還沒出來,雕刻華美但陌生的門就出現在眼前。
「請兩位進去。」童僕低著頭,推開了目光的阻礙。
遼闊的房間頓於一覽無遺,碎音終於想起這是哪。是全南館最大最貴的的房間,碎音從來沒來過。
相較於碎音的震驚,碎綺顯得波瀾不驚,碎音猜想,其實碎綺已經來過好幾次了,畢竟他的名聲已漸漸趕超當今的紅牌。
濃濃的酒味沖進碎音的鼻子裡,嗆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地上鋪滿了名貴的絲織品,男人身著的紫袍繡著五百色的蝴蝶,長髮披散在地,笑得狂妄,身邊的小倌至少有五個,全都跪著服侍男子,絲竹圍繞在身邊,就連牆上普通的燭光都抹上妖異的顏色。
看起來就是有錢人。碎音感慨。
「來來來,快來坐下。真是標緻的男孩。」男人發現了門口的碎音和碎綺,開心地舉起酒杯叫喚。
碎音確定男人的眼中沒有自己,但他點了自己也是不爭的事實,也就儘量忽視碎綺不悅的樣子,雙雙走入房間。碎音的腳步踏得輕小,低著頭緊跟在碎綺身後。男人還在笑,酒杯歪斜撒出了一點液體,他伸手拉住碎綺的衣擺,碎綺一個重心不穩,狠狠摔進男人的懷中。
「真是不錯。」男人眯著眼睛打量碎綺,手指還輕輕撫著他的嘴唇,「難得的美人啊。」
碎音不著痕跡的在地上跪坐下,離男人遙遠。
「爺真是好興致。」碎綺冷淡的開口,手上沒有動作,「想必是遇上了好事才會讓這麼多的人沾光喝酒吧。」
「當然。」男人大笑一聲,「你也喝。也喝。」語畢,便把手中的酒觴湊近碎綺的嘴邊,碎綺沒辦法只得吞咽,多餘的酒水滑過碎綺的下巴,脖子,隱入衣內。旁邊的小倌順勢又斟滿了下一杯酒。
碎音看得冷汗直流。男人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開心成這樣,左擁一個右抱一個,小倌們忙著敬酒說些甜言蜜語,男人笑著喝酒雙手不安分的撫摸。
「王爺,是該談談正事了。」一個低沈但好聽的聲音由身後響起。
碎音嚇得連忙轉頭,訝異的看見一個身型修長的男子站在自己的身後。身著一身綠袍,兩道好看的劍眉緊鎖,神情有點無奈的看向被小倌們包圍的男人,雖然沒有什麼驚為天人的美貌,但碎音就是覺得男人的氣勢不同,不似高位者那般囂張跋扈,卻帶著隱隱的傲氣。這樣的一個人剛剛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碎音覺得自己真是遲鈍的不敢讓人相信。
「你安靜得我幾乎要忘了你。」王爺愣了愣,對著碎音身後的男人咧嘴一笑,「怎麼?剛剛在和美人細語嗎?」
碎音還在震驚,男人沒什麼情緒地瞟了自己一眼,碎音才發現剛剛王爺口中說的美人是自己。兩個人躲得這麼遠被懷疑也沒什麼不對,碎音連忙低下頭,避開了男人和王爺的眼神。
「王爺。」男人再度無奈喚了一聲,不再留意腳下的碎音,「生意要緊啊。看著銀子在眼前拿不到的痛苦你是真不能體會嗎?」
王爺輕浮得笑了笑,放開了其中一個穿著藍衣的小倌,「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全都下去吧。」他摟住了碎綺的細腰,又狠狠的喝了口醲醇,「至於美人你就留下吧。和一個只懂阿堵物的賈人共處一事真是痛苦。」
誰不明白王爺正在嘲笑男人?四周的小倌全都遮著嘴輕笑,只有碎音和碎綺沒有。碎綺的注意力還放在王爺不安分的手上,碎音則覺得坐如針氈。雖然男人沒發怒的跡象,但畢竟碎音離他是最近的。
「那你就留下吧。」男人隨意坐下,順便拉住正準備要離開的碎音,「酒。」
剛剛是該坐到另一個角落的。碎音在心中反省,手上乖巧斟了杯酒,恭敬遞去。
「崔家當家也好男色?」王爺好奇且直白的發問。
碎音的手顫了一下,還真沒聽過有客官這樣說話。
「小人粗鄙,還沒發展出什麼特殊癖好。」男人垂眉看著酒觴,「更甭提和王爺一樣高尚的興趣了。」
王爺臉色瞬間沈下,他懷中的碎綺倒是露出了些許和平的樣子。這是怎樣的一個情形?碎音真懷疑一個賈人怎麼敢這樣和王爺說話。
「談生意吧。」王爺舉起酒杯又喝下一口。
接下來的時間就有些沈悶,賈人認真討論著好像很重要的事情,王爺心不在焉地聽話,抱著碎綺敷衍的地回話,碎音坐在旁邊,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乖巧的斟著酒器。顯而易見的,賈人漸漸被王爺惹惱,出口的話也越發越的尖銳,但王爺還是顧著和自己的美人說話,甚至當碎綺不想要回應時,拿著酒就朝他的嘴裡強灌。
碎綺的眼神很憤怒,卻依舊敢怒不敢言。
四個人裡面,沒有一個人是開心的。
酒席散後,碎綺被王爺帶離南館,賈人離開前無奈的看了單薄的碎音一眼,發洩似的抱怨,「豺狼當道。」
碎音不知該如何回應,傻愣愣看著華美的房子只剩自己一人孤伶伶的,空蕩。
這樣的生活要一直持續?碎音突然覺得鼻頭很酸。
白葛和白莘幾乎是同一時間拿起茶杯,啜飲了一口。
「真是好茶。」白莘讚歎。
白葛沒有說話,只是覺得有點無奈,就算剛剛的話本有多麼精彩,但回過神來發現自家弟弟就坐在身邊,雅致仍舊大減。
昨天在白莘的堅持下,白葛無奈地走向綠柳的櫃檯。櫃檯當時不是思思掌櫃,而是顯少見面的店主,店主看到白葛顯的很開心,才剛要說話就被白葛打斷,「我知道通鋪和普通房都客滿,幫我再訂一間頂樓房吧。」
白莘訝異於白葛的大方,而白葛只能心裡淌血地看著店主燦爛的笑容和簽名的動作。
頂樓房不多,白莘理所當然住進白葛的對面房,早晨一開門就看見弟弟笑容燦爛和自己打招呼,白葛只覺得不寒而慄,照著自己平常緩慢的步調先在城裡逛一圈,買些早餐,不顧弟弟在耳邊的碎念,要認識蘿蘿的任何企圖計畫都被白葛否決一輪,幾乎到了下午白葛才回到綠柳,同弟弟坐下開始了聽書。
思思或許是以為白葛已離開,一開始看到他時顯得訝異,但也沒多說什麼,直站上了勾欄說書。一如往常,思思的聲音回蕩在四周,眾人摒息就怕漏了什麼段落,白莘也是安安靜靜的坐著,讓白葛可以好好的聽完話本。
白莘沒有對於話本提出任何批評或讚美,但由他平常的反應習慣來說這已經算是一種無聲的滿意,白葛為此覺得心情複雜,一方面有種遇到知音,被同伴贊同的感覺,一方面又頭痛,因為白莘的眼光高,遇到喜歡的事情一定不會輕易放手,更何況是一齣小小的表演,這不止代表了以後可能會和白莘並肩聽書的命運,白葛甚至可以想像當話本結束時,白莘已經和蘿蘿成為朋友的畫面。
思思是個排外的人,白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聽說她和蘿蘿都是店主撿來的孤兒,如果白莘和蘿蘿成為了朋友,說不定思思會在他們的茶水裡加入劇毒。白葛揣測。
聽書結束,人潮散去,華服男子的僮僕沖上勾欄和思思說話,因為人生喧鬧白葛聽不清楚,但見他充滿崇拜的眼神,白葛也可以想像他那激動的語氣,華服男子倚在桌上,沒有像平常一樣直接離去,反而看著思思和自家童僕說話的身影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白葛覺得自己嗅到陰謀的味道。
「白葛你有從話本第一幕開始聽嗎?」白莘突然開口,挾了一顆小小的糕點,送進嘴裡。
白葛嗅到不妙的味道。
「有。」他冷靜的喝口茶,「怎麼了?」
「不知道哪時話本會重複。」白莘沒注意白葛的異狀,「想要知道前面的故事。」
剛剛幻想的一切惡夢都將成真。白葛歎口氣,覺得無奈。白莘不明就裡地看了他一眼,但沒有說話,目光投向白葛的身後。
華服男子和童僕已經離開了,思思帶著不情願的表情,拖著鞋子手上還端著一盤小點心走了近白葛的桌子。
「賠禮。」白葛沒有轉頭,也知道思思的表情一定很經典,他伸長手在白葛面前放下了盤子,人卻站在白葛身後,傳來點女人特有的體香。
「妳也知道要賠禮啊。」白莘嗤笑,語氣不善,「如果我們沒有住下綠柳,妳就要當昨天的事情沒發生吧?是那個姑娘叫妳來道歉的嗎?其實妳一點都不想要承認錯誤吧?」
白葛在這時轉了頭,正好見到思思眯起眼睛瞪著白莘的兇惡表情。
「你知道就好。」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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