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持續著,白葛和思思從步行、牛車、一路升級到馬車的待遇,但隨著旅程的時間越長,疲累感仍有增無減。
某天在客棧休息時,思思和一顆饅頭大眼瞪小眼許久後,突然開口問白葛,「你覺得我要當稗官嗎?」
「你想嗎?」白葛喝著油膩的熱湯反問。他心裡是不贊同的,但最重要的是思思的想法不是自己的建議。
「有點想。」思思皺起鼻子,「又有點不想。」
「真是矛盾。」白葛表示鄙視。
「別這樣。故事就要結束了,但卻很多東西沒有交代清楚。」思思開始自言自語,絮絮叨叨,「但很多東西本來就不能一次說完對吧?像是殘雪像是小路,他們都是故事中的配角,所以在他們的故事當中,碎音只是擷取了他們一點點的人生而已。那在這個話本裡面,你覺得你和我是配角還是主角呢?」
「你說的是漢文嗎?」白葛誠心誠意的發問。
「你是最近趕路太累嗎?」思思反諷,「連漢文都聽不出來了。」
白葛都要翻桌了。思思見他不說話,變換了話題。
「你知道絕望是什麼嗎?」
「絕望?」白葛覺得思思說的話總讓他摸不著頭緒。
「觀書有感。」思思感慨,「雖然昨天看的是自己之前寫的話本,還是很多的情緒會湧上心頭。那種像碎音那樣的絕望你懂嗎?」
「不懂。」白葛搖頭。
思思嗤笑,咬了口早已冷卻的饅頭,「我想也是。」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思思隱隱約約也理解,手無寸鐵的自己,為了要讓這些故人不被時光抹去存在,只能安安分分做個旁觀者,紀錄下滄海桑田以及愛恨情仇。
結束了可謂悠閒的早餐,白葛和思思又馬不停蹄的趕路。為了讓思思可以快點到目的地,白葛覺得自己就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這樣像個老媽子盯著人吃飯睡覺,還要注意盤纏收支,這些工作對於普通人而言已是極限,更何況當事者又是平常衣食無缺獨身遊俠的白葛。
白葛也隱隱稱奇。他知道自己素來好脾氣,但不代表耐心特出,遇到什麼不如意的事情,白葛總會笑著說沒關係,然後避之唯恐不及。
於是和思思這樣互相折磨的相處模式,對於白葛來說也頗為新鮮。
因為旅途的加長,白葛強制思思每天至少一饅頭,睡兩時辰,思思抗議,於是伙食便改成一碗餛飩加半碗白飯,睡眠改成了一時辰半。
思思抱怨,說白葛囉唆,但看著思思眼下的青影已經淡了不少,白葛也不在意,反正被嫌棄也不會少塊肉。吵吵鬧鬧的度過了幾天,思思的樣子也多了點生氣,沒之前那樣頹靡。
不知不覺,距離桂林也越發越的接近,白葛選了個客棧,和思思進住。才剛坐下桌椅,旁邊便有人問話。
「這位大俠。」白葛轉過頭,看見了一位長相白淨體型略自己嬌小的男子,「請問這位子是否可以讓我坐一會呢?」
白葛環顧四周,客棧已滿,思思又一臉的無所謂,白葛也就讓男子坐下。
點了些菜肴,思思意興闌珊的夾著青菜,一旁安靜的男子突然開了口。
「請問這位小姐,最近是否有失眠的困擾呢?」
「沒有。」思思楞了楞,搖頭。
白葛看了他一眼,沒理會思思,自顧自的和男子說話。
「是的,我家妹子最近實在睡的不好。敢問先生難道是大夫?」雖然思思的樣子就是一臉的沒睡飽,但會這樣和說話的應該都是行醫習慣的大夫才對。
「不敢當。」男子溫和的笑了笑,「略懂醫術而已。看這位姑娘這個樣子,應該也不是身體不適才對。有時候心結才是最難解的。」
「大夫你說的真好。」思思小小的打了呵欠,眼淚擠出眼眶,「但是不知道怎麼了。現在倒有點想睡了。」
男子還是微笑,白葛卻驚覺不對。他不著痕跡的握住身邊的長劍,思思又低聲說了什麼,接著居然咚的一聲,埋頭倒在桌上。
同一時間,白葛的劍也指到男人喉邊。
「你是誰?你要做什麼?」白葛冷聲質問。
「別緊張。不過日行一善罷了。」男人並不緊張,「那位姑娘體力已經到達極限了,我只是下個藥讓他放鬆。差不多一天他就會醒來的。」
「我可以相信你嗎?」白葛瞇眼。
「隨便你。」男人一臉不在意,「那是你的決定。我只是說出實情而已。」
白葛動也不動的盯著男人,半晌後才把刀子拿離男人的喉頭。思思的呼吸聲很沈,很慢,很均勻。白葛覺得自己的神經繃得老緊,全身的肌肉也在準備著之後可能的打鬥。
他不瞭解男人的來歷,但光他插手他們的事情,就讓白葛神經兮兮的。平常的白葛可能會從容不迫,但現在身邊多了個思思,白葛覺得連包袱和馬都比他有用。
男人似笑非笑的瞟了白葛一眼,兀自斟杯茶啜飲。
南方的空氣明顯沉重,濕熱的空氣讓白葛覺得壓迫,茶館裡的談笑在白葛耳裡聽來也吵雜煩心。白葛不朝痕跡的皺皺眉頭,沒有說話。
「你們這是在逃亡嗎?」安靜約莫半炷香的時間,男人開口問道,「風塵僕僕又狼狽的樣子。」
逃亡?白葛覺得這個詞彙莫名貼切。
「不。我們要去桂林。」白葛低聲回答。思思睡得熟,完全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桂林?真巧。我剛從那離開呢。」男人思考了一下,「你們趕時間嗎?我倒知道有條山路是捷徑。」
「你為什麼幫我們?」白葛眯起眼睛,直白的問話。他不是恩將仇報,只是防人省事。
「真是江湖打混過的。」男人楞了一下,無奈的看著白葛,「舉手之勞而已。你覺得我想從你們身上得到什麼嗎?」
仔細想想,白葛還真想不出來他們兩人身上有任何珍貴有價值的東西。
「是我多疑了。」白葛沈默半晌,道歉。
「大丈夫。」男子稱讚道,「能屈能伸的。我已經很久沒見到這樣的人了。」
「哪裡。」白葛垂眉,「請問大夫剛剛說的捷徑,是往哪走?」
「真的很趕呢。」男人沒想到白葛完全沒有和自己閒聊的心情,感慨的歎聲道,「不過那裡的森林比較潮濕,你們的身體說不定會撐不住的。」
「那是該怎麼辦呢?」白葛當然知道男人在吊他胃口,配合的問話。
「我這裡是有些藥丸的。」男人從衣袖裡掏出藥丸,「但因為原料實在珍貴,所以價格也不斐啊。」
遇到書面強匪了。白葛無奈,乖乖的掏出盤纏買了些藥丸。男人看到白葛爽快,開心的就當場數了錢,甚至熱心的看著白葛把思思帶到了樓上的房間躺好,和他一起到了街上。
白葛沒有和他說自己要做什麼,自顧自的就走到崔家店鋪。一轉頭才發現男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怎麼了嗎?」白葛不解。
「不。」男人搖頭,「沒什麼的。只是好奇你是否為崔家人。」
「一定是崔家人才能進鋪子嗎?」白葛反問,不再理會男人的反應,他便走進了店裡。男人則是識相的在外頭等著白葛。
和掌櫃又要了盤纏,順邊回了崔時的信。信裡沒多說什麼,也就是崔時不斷追問他們到底去桂林要做什麼而已。
不死心的傢伙。白葛撇嘴,寫上了自己和思思等等要走得捷徑,對於崔時問的問題則隻字不提。
外頭的男人低頭像在沈思什麼,白葛走上前,說話拉回他的注意力。
「好了。我事情辦完了。要不要一起去吃個東西?」畢竟也是幫了思思的大夫,白葛總是要釋出些善意。
男人抬起頭,尷尬的笑了笑,剛剛的從容不復存在。
「我剛剛想到,還有些事情,需要離開的。」
「這樣嗎?」白葛楞了楞,覺得有點倉促。
「那大俠我就先走了。」男人沒讓白葛有機會追問,「至於姑娘的藥量是很低的,如果他意志力夠好現在也是有可能醒來。你應該去看看他的。」
「大夫不一起去嗎?」白葛挑眉。
「不了不了。」男人揮著手,「真有事的。先走了。」
「大夫叫什麼名號?」白葛連忙問話,「讓思思的身體也好有個照應。」
男人楞了一下,隨即皺起了眉頭好像有點掙扎,過了半晌,他才一臉的壯士一去不復返,下定決心說話。
「我叫笑森。如果姑娘之後有問題可以再城中尋我。」
白葛一臉若有所思的打開房門,便看見思思辦躺在床上,手上又是那本礙眼的金書。
「你跑哪了?」思思看見了白葛,皺著沒說話「我身上可是連半個孔方兄都沒有呢。」
「我去崔家店鋪拿盤纏了。」白葛避重就輕的回答。
「崔家?」思思做了一個怪表情,「你有和崔時說我們要去找他親爹嗎?」
「沒有。」
「我想也是。」思思老氣的摸摸下巴,「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在這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殺過來。」
「你確定崔葉真的在桂林嗎?」白葛心不在焉的問話。
「不知道。說不定迎接我們的是一個墓碑,也說不定我只是想去看看俗稱的假天下桂林的景象。」思思無謂的眨眨眼睛,「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在我身上的碎音想要去,所以才讓我去?」
「別怪力亂神的。」白葛皺眉斥責。
「咦?」思思突然驚呼,「你今天怎麼著?受了刺激嗎?怎麼一臉失魂落魄的?」
「沒。」白葛坐下。
思思眯起眼睛打量白葛,跳下了床跑到了白葛身邊坐下,連書都被他丟到了床上。
「到底怎麼了?你看見江三了嗎?」
「又干江三什麼事情?我看你睡了一覺精神不錯。」
「是,我現在心情正好,原本想要馬上出發的,但看你鬱悶的樣子覺得先處理完你的情緒問題。」
「我沒什麼情緒問題的。」白葛澄清。
「有的。你有。」思思不容置喙的看著白葛,「到底要不要說?」
白葛也回望著思思眼瞳,和自己的眼睛不一樣,思思眼睛是淡淡的棕色,有些透明,可以映照出自己的樣子。眼眶因為長期的睡眠不足有點泛紅,突顯出又長又翹的睫毛。
「我沒有太大的問題。」白葛最後放棄,「只是有點震驚而已。你知道笑森嗎?」
「誰?」思思楞了楞,問話。
「我們說過的。」白葛試圖挽回思思的記憶,「江湖上有名的藥人,記的嗎?羅啟的弟子。」
「想起了。」思思雙手一拍,「怎麼?你見到他了嗎?」
這固然是玩笑話,但白葛還是悠悠的點了頭開口,「你也真夠神准的。」
思思的笑容明顯一僵,也楞神了。
「還好沒遇上羅啟。」白葛歎了口氣,「不然我怕我會按耐不住心情,要他幫我在扇上提字。」
思思沈默,思考了半晌才說話。
「其實我們不用大驚小怪的,都要到桂林了,遇上笑森也不奇怪。」
「什麼意思?」白葛皺起了眉頭。
「我剛剛睡得沈。」思思指指床鋪,「模模糊糊的,好像又看見什麼了。」
「是碎音嗎?」白葛追問。
「不知道,一醒來就忘了。」思思搖頭,「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趕緊到桂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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