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沈珍珠身上的舊傷連長期待在軍營的李俶都不敢小看。
從新婚的中毒、之後第一胎小產、第二胎的產後大血崩、之後長安淪陷後,又被安慶緒一劍刺入肺腑……她前前後後在淪陷的長安和洛陽待了一年多,李俶根本不知道她身上還有什麼不跟自己明說的暗傷,她不想說,他就不問,只圖靜靜的守護在她身邊。
沒想到一離開王府,她連前線都會闖,這樣怎麼讓他安心放她自由。
李俶把人從前線搶回,裹著披風,一路送回了主帥的帳篷。
一進到帳逢,珍珠才像是回過神來,突然說:「不勞太子殿下掛心了,小人一切安好。」
李俶現在已經沒有力氣發怒,只管小心翼翼將珍珠放在床榻上。
珍珠想要下床直接走人,但才抬手將身上的斗篷掀開,就痛得只喘氣。
林軍醫已經很有自覺的立在帳中待命,此時連忙上前:「娘娘,您的手臂這是傷了,我幫娘娘看一下骨頭有沒有問題吧。」
想必是安慶緒扯著她,珍珠又抵抗時,手臂被扯傷了。
珍珠想要翻過身,讓林軍醫比較好隔著衣衫觸診,但一翻身,另一側肩膀碰到床榻,又是一陣吃痛。
李俶強忍心中不捨的情緒,一直沉默的站在榻旁,直到軍醫留下傷藥後,才拿著傷藥返回。
珍珠此時已經脫力,有點半昏迷,全身被冷汗盡濕,任由著李俶解開她的衣物。
她的外型就是典型的南方美人,一身溫婉氣質,嗓音輕柔,彷彿籠罩在水霧中的佳人,黛青遠山眉下是靈動的大眼,衣衫下的身體柔若無骨、膚色賽雪欺霜,但今日解開衣衫,原本應該白皙的身體,左手被拉傷腫脹,右肩右手臂又因為重摔,皮膚上浮著青青紫紫。
軍營裡畢竟都是男人,天潢貴胄的李俶不顧自己的傷,靜靜為髮妻擦去汗水和塵土,再上藥。
擦傷藥時,因為疼痛,珍珠有短暫清醒一下,看清楚他的臉,喃喃自語一聲:「冬郎?」
「妳就沒有其他話要跟我說嗎?」李俶擦傷藥的手沒有停,一邊回。
珍珠還真沒有其他話要說,因為叫了一聲後她又沉沉睡了。
她興許真的嚇壞了,也累壞了,因為這一睡,到李俶自己處理完傷口,整頓完戰況,開完後續的會議,回到軍營她都還沒有醒。
再與郭子儀和獨孤靖瑤議事時,郭子儀大老粗一個,直接開口問:「那高小姐,是殿下故人?」
李俶回:「是太子妃。」
「太子妃怎麼會跑來這?」郭子儀不敢置信。
「太子妃就算人在軍營,怎麼會跑到前線?」李俶反問。
他注意到在自己說出太子妃時,獨孤靖瑤在一旁露出的震驚神情,李俶懶得解釋兩人雖然大吵了一架,但自己根本沒有上告和離,珍珠仍在皇籍上,自然是太子妃,遂當做沒看到獨孤靖瑤的神情。
在他離開議事帳時,獨孤靖瑤跟上,神色雖然平靜,語氣卻不免有些焦急的解釋:「殿下,姐姐是……」
李俶伸手伸手阻止她繼續說:「行了,我知道了。必定是珍珠叫你不要說的。」
獨孤靖瑤還想要說,李俶也等不及了:「我先回去看她狀況了,今日妳也辛苦了,早歇息吧。」
說完就邁開大步往主帳方向走。
留下獨孤靖瑤一身未來得及換的戎裝,形容蕭瑟:「就算是覺得她避著你……你也不介懷嗎?」
心高氣傲的李俶,意氣風發的皇長孫廣平王、經歷戰火歷練的楚王,甚至是經歷朝堂波瀾的太子殿下,一回到沈珍珠面前,好像都只是個叫做冬郎的普通夫君。
李俶匆匆回到主帳,珍珠還未醒。
他還在想要不要喚她醒來進食,林軍醫卻道:「娘娘需要的是歇息,能睡也好。等娘娘餓了再吃也不遲。」
李俶想想也有道理,他讓灶間將伙食熱著,自己也不堪一日疲憊,決定睡一下。
夢中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自己一身金色戎裝,內搭紅色鳳袍,走到了朝堂的殿下,他以為自己要向父皇回報戰況,但抬起臉,卻看到一身暗黑禮制帝袍的安慶緒坐在大殿上,而他的身邊,端坐著一身紅衣華服的沈珍珠,臉白得嚇人,口脂紅得艷人。
安慶緒朗聲說:「有件喜事,我與珍珠成親了。珍珠以後就是大燕國的皇后,太子殿下不會介意吧?」
李俶在夢中,居然回答:「孤自然不是這種心胸狹隘的人。」
沈珍珠什麼都沒有說,光坐著,一絲表情也無,好像只是個無感覺的神女塑像,連頭上的簪花感覺都比她本人有生氣。
安慶緒狀似瘋癲,為了要折辱珍珠,就在大廳堂上,眾目睽睽,大手攬過她要親。珍珠終於稍稍側身遠離閃躲,但安慶續扯著她,李俶眼睜睜看著安慶緒的吻落在珍珠的額角。
她還是沒出聲,沒呼救也沒怒罵,端坐高位,卻像一個發不出聲音的唖人人偶,五官一絲波動也無,無神的大眼眼眶卻猝不及滑下一滴淚,直接淌到下頷。這滴淚似乎滴進了李俶心中,讓他靈台一下恢復清明,掙脫夢魘,甦醒。
現下應該是四更天,軍營中一片寂靜。
一醒來,他就發現珍珠的身影,她已經醒來了,沒點燈,黑暗中正背對著自己換著衣服,李俶馬上理解她這是要趁著自己還睡著,無聲無息偷溜走。
太子一生戎馬,如果有任何人可以趁著李俶熟睡時後上下其手,也就只有這位年少髮妻。李俶伸手攬過珍珠纖細的腰線,不顧對方驚呼,直接將珍珠壓在床鋪,和對方交換了一個濕熱的擁吻。
糾心的噩夢,讓李俶此時放下了自尊和驕傲,他只要珍珠平安,就算她要離開,要自由,只要自己還知道她安好便可,天涯心手邊。
太子妃依舊不願意回長安,半夜裡甚至鬧得守夜的將士們面面相覷,風生衣以為自己的主人又會暴跳如雷,想不到李俶態度比起之前卻冷靜許多。
前線戰況大捷,李俶必定要回長安付命,他令嚴明及一批死士護送珍珠回鄉,南下吳興,自己則領軍與其分頭。
分別時候,珍珠還是躲在馬車上,不願意見李俶一面。
風生衣將戰馬調頭,原以為要馬上班師回朝,李俶卻翻下馬,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進入了馬車。
珍珠嚇了一大跳,但是又不好在太子下屬前面斥責對方,只能眼睜睜看著李俶緊握住自己的雙手,低聲呢喃。
「我知道你離開有妳的理由,我會幫你鋪好前路,等我去吳興接你回家。」
「何苦強求。」珍珠眼淚又不自主的滑下臉頰:「浮生淺,終須別。」
李俶就當自己沒聽到對方得拒絕,再次抱緊對方:「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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