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九日(上)

二月二十四

今天很特別，是我二十歲的生日，更特別的是經過一整年的昏昏欲睡，心血來潮的到學校對面的醫院檢查身邊的我，終於接到檢查通知了。我的身體裡有一個大腫瘤，結果是肝癌末期。

很多人說我對於世界有著過大的包容力，這次好像也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瞬間我不是崩潰，而是有一種豁然開朗，原來我微積分因為上課睡覺被當是因為我生病了。老天爺認真人很好。

我沒有和娘親說這件事，她都退休了，還要照顧生病的女兒就太可憐了，但是我有和E說，她表示震驚，然後下了一個和我一樣的決定，我們不會和其他家人說。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人生要過，我們不應該要阻礙別人奔向幸福。我們都是這樣想的。雙生子不錯啊，有默契。

我要她不要從學校來找我，要死的人是我，如果她也因為我的關係被當，我怕娘親也會殺死她。不過E說，這樣子殉情想想也是頗有美感。耳朵很硬，我表示本人其實沒在追求這種美感，我走務實風格。

Anyway, 室友問我今天去哪裡的時候我有文藝的鼻酸了一秒，但還是有把持住我高尚的節操。

晚上很早睡，躲在被子裡面左思右想，還是下了床寫日記，這應該稱不上是日記拉 可以說是遺書集，就寫到我死的那刻吧 反正都要消失了，說點廢話不為過，也不犯法。

明天要考經濟阿，壓力大，不過還是沒讀，得知生病的那刻我期末考就注定被二一了，沒動力啊我的大學人生。不過晚上還是去社團好了，最近因為身體不舒服都沒去，有點想念大家。

如果和他們說我就要死了他們會嚇瘋吧。真是脆弱的人類。我鄙視他們。



二月二十五

今天發生了了不起的大事件了。我上次申請的獎學金千呼萬喚始出來了。我看著戶頭裡突然出現的一些零，莫名覺得有點受辱，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慰問金嗎？是嗎？

幾時不出現偏偏現在這個敏感時刻把錢打給我，我纖細的心情大受影響啊。

我和娘親說了這件事情，她很開心，一點都沒注意到我的脆弱。和她保證這星期回家我要請客，她大削我一筆說要吃牛排。話說這個菜單對我這肝癌症病患來說有點太油膩了啊，不過我馬上答應，聽到她開心驕傲自己女兒的語氣，我覺得心情也舒坦了一些。

人類果然還是需要有一些精神支柱。



在微積分課上又不小心睡著，這次連筆都還沒放下就失去意識了，後面的L小姐笑翻，笑的我心酸啊。

很久不見的社團同學看到我後嚇了一跳，說我瘦很多，憔悴了很多，L粗神經的表示最近有報告，所以大家都很累。我哀傷的看著她。真是一個很傻很天真的女孩兒。

今天做了基本的瑞士捲，我邊做邊打呵欠，學長湊過來認真的端詳我，然後要我去看醫生。他說醫院就在學校對面，要我快點去檢查身體，如果等等有空他可以順便載我去醫院。他的熱情嚇壞了我。

我現場塞了兩片蛋糕進嘴裡來以示我的身體健康。超噁心，他一走我馬上衝到廁所把蛋糕吐掉。

已經和唾液及胃酸融和的甜膩蛋糕從我的喉嚨深處爭相恐後要出來。我蹲在馬桶邊哭了幾秒才離開。可惡的學長，我要在你今天要帶回去的蛋糕裡面塗辣椒醬。

和L小姐一起走回公寓的時候我們一如往常的嬉戲，她罵了我一聲去死。這其實是我們之間很普通的對話，但當這個假設成立時，一切又變得有些不同。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我現在鄭重的對之前那些被我罵過去死的人道歉，因為說不定他們真的正在去死，就和我一樣。



二月二十六

軍訓課教官和我們分享了波蘭集中營的影片，還好我眼鏡度數不夠，本人又處於極度勞累狀態，看到一半就睡著了，不然我真的會小崩潰。最後從集中營出來的猶太人都超瘦，一雙大眼睛裡閃著恐懼，士兵們把一具具屍骸像放木材一樣的丟在一堆，一座猶太小山，我一方面不敢相信有人可以對待生命如此的輕率，一方面又覺得有點慶幸，雖然我也要死了，至少有權力保有尊嚴，我真的是個知足的人。

E說我乖巧，思想正向。不然呢？如果發現生病後尖叫大哭表示自己不想死也太糗了。

我也不強求什麼，就讓我好好渡過生命最後的時間吧。



食慾不振啊我，雖然昨天一整天沒吃飯，上課之前還是沒有吃早餐，這樣一定瘦的快，但是有點太快，況且我BMI也已經太低了，L說她很羨慕我都不想吃飯，我只能回以乾笑。



E這星期會回家，我們相約火車站，然後一起走回家。我已經很努力把粉擦在臉上了，E看到我的那一瞬間還是出聲嫌棄了我。他說我皮膚很黃。我受傷。

我們沒有馬上回家，因為家裡現在沒人也沒食物，E說他要餓死了。我眼巴巴的看著他吃掉一整盤自助餐，然後她在扒完最後一口飯的時候突然良心不安，問我這樣會不會悲傷，畢竟我現在幾乎甚麼都吃不下。我表示也還好，生病的是我，是也不需要逼迫妹妹和我一起禁食。

她讚嘆，說我認真看開，我反問她，那如果角色調換了，是她生病，我在吃飯，她會怎麼做。E思考了一下，然後了解了我的想法。我們應該都算是極度理性的人吧，我們可以有同理心和同情心，自己卻沒有太過多餘的情感，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E問我為什麼會生病，我翻白眼。如果我知道我為什麼會生病，我就不會讓自己生病了。E說我是智者，我覺得她是智障。



肝癌的症狀其實也還好，畢竟這個器官本身很傲嬌的沒神經，要到腫瘤撐開肝外膜才會真正的痛，現在的我就是腫瘤有些壓迫到胃部，所以吃不下東西，這也是肝癌的死因之一，營養不良。

別桌的客人被我們的談話內容嚇瘋，好像有點太血腥。我和E說，Google永遠是我們的好友，我上網查病情的時候連切下來的肝圖片都看過了，這點小形容詞是不會嚇到我的。E表示如果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自己上網查資料，不就醫，這樣醫生應該會失業，台灣GDP就會下降。

我都要死了還管醫生的業績嗎？我又翻了一次白眼。

人到死了之後都不能忘記良心啊，E諄諄教誨後又馬上自我安慰，應該也很少人和我一樣馬上放棄治療，然後乖乖等死，所以醫生應該還是有市場的。

掙扎什麼的果然不是我們的菜啊。她喝著自助餐送的廉價飲料，又發出了驚世駭俗的言論，如果有人要我們去死我們就手牽手跳玉山吧。說完後，自顧自地開始落淚。

雖然我很贊同她，但是旁邊那桌的男孩已經第三次回頭看我們了，E同學你可以冷靜一點嗎？那位同學如果你在這樣對我們私人的話題感興趣的話我就要報警了喔。



回家的時候，娘親一點也沒發現我的狼狽。

她只有在我拒絕吃點心拒絕晚餐又表示不吃消夜後罵我三八，阿爸也不悅，但是他至少有糾結一下問我怎麼瘦這麼多，和身高相同的E我已經小了一個size了，娘親不屑，說我有病，都不吃飯，當然會瘦。真是睿智的母親，莫名就猜到真相了。

想當年我還會對體重戰戰兢兢，現在歷經了大風大浪後，我認真覺得能吃就是福啊。

我沒胃口，不代表我沒感覺阿。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可以感受到我的生命力在一點點的消逝當中，關於營養不良諸如此類的死法雖然很蠢，確也無可奈何。E問我為何不餓，我表示已經很久沒吃飯了，最近又特別的熱，根本不想吃飯。

總之就是很悲傷。

P.S 看到娘親那一刻我有差點大哭，好像原本壓在心上的委屈都一湧而上，想要打滾求安慰，撫慰我受傷的心靈，還好我還有理智，如果我之後死了，離開親人和朋友的生活了，希望大家不要太悲傷，我不想要因為我的關係讓人難過，這樣我也會難過啊，帶給世界歡笑是我的夢想啊，我會安靜的去死，大家只要在聊天的時候有時提到我就好了。

嘖嘖，剛剛有煽情的掉了幾滴淚，我最近敏感啊，回個家也可以寫兩千字心得。

好累，晚上八點睡覺會很荒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