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熙熙攘攘的吵雜人群歡騰著、慶祝這個一年一度的節日。
整座島上充滿著笑聲，賓客和學生們穿著華美的服飾爭奇鬥艷，學生帶著家屬巡禮學校；或是朋友間的高談闊論，都讓原本清幽的學院島瞬間變成了熱鬧的、鬧烘烘的小島。
漸漸的，原本散落在島上各處的眾人，開始漸漸的往島上的最大建築物──舞會大廳靠攏。
在一陣嘹亮的號角響起後，宣告了舞會的開始。
輕快的華爾滋響起。
人群中，柏德有點僵硬的走上前，向學生會會長伸出右手。
她今天穿著全身黑。俏麗的短髮，短禮服，還有高跟鞋，全都跟她的眼睛一樣漆黑。精巧的五官，雪白的肌膚，在頭髮上，帶著在黑髮上醒目的白蝴蝶結，脖子上和兩隻手腕上纏繞著同一系列的碎鑚和白金飾品。
他們兩個人隨著悠揚的弦樂，滑進了舞池中央。
舞會由學生會開場，先是會長，再來就是昔若吧。昔若從中午和大家吃完飯後就先行離去了，蕾蘋絲和地奇稍後也離開。娜蒂亞還未出現，瑞奇也不緊張，畢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什麼時候該出場，娜蒂亞可以自己決定，於是他和保羅還有安親王一同走進會場，但親王很快的就發現了自己的熟識，為了打聲招呼，也離開了他們。
保羅懶洋洋的待在瑞奇身邊，身體倚靠在桌子旁，等待著學生會的開舞。因為昔若跳舞讓自己感到新奇，瑞奇一直吵著想要看學生會的開場，但說句實在話，比起昔若的開場，保羅比較擔心在地奇的演講擔任助手的蕾蘋絲，就算她只是擔任遞送東西的小角色。
跟保羅相比之下，較為認真在觀看開舞的瑞奇突然嘖嘖幾聲，「他們兩個人看起來還滿配的。」
會嗎？保羅倒是覺得，「……柏德學長看起來很僵硬。」
「嗯。他應該是緊張吧。」瑞奇看到了學長黝黑的臉上若有似無的浮出一點紅暈，「……他平常有這麼嬌羞嗎？」
保羅譴責的看了絲毫不具備任何同理心的瑞奇一眼。
這時，樂團已經換了一個主旋律，意示現在應該是學生會副會長入場的時間了。稍後只見昔若緊緊的摟住塔莉亞的腰，旋轉著進入舞池。
保羅和瑞奇饒富興趣的看著昔若有些僵硬的表情，塔莉亞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她穿著紫色的平口魚尾禮服，耳朵上閃閃亮亮的兩串耳環，像是星星一般隨著旋轉的速率擺動。
「她打扮起來倒還能看嘛。」昔若瞇起眼，卻突然驚呼了一聲，「她沒有穿我早上送去的鞋子嗎？……話說為什麼連禮服都不一樣？」
「鞋子？」保羅一頭霧水，「你送公主鞋子嗎？」這可是前所未聞的，保羅還以為他們的關係不好呢。
「因為你的小精靈，拜託我訂了一雙鞋……」瑞奇蹙起眉頭，將手上的甜酒放下，「如果不是為了塔莉亞所訂的，那她為什麼需要那雙玻璃鞋呢？」
「你是指，她透過你，訂了一雙高跟鞋嗎？」保羅此刻也察覺到不對勁之處，曼寧可不是什麼平價品牌，絕不是芭黎絲的薪資可以負擔的商品。
「說要搭配白色的禮服……」瑞奇一五一十的回答。
天啊，保羅甚至可以感受到壞預感將要成真。「……我覺得我應該要先行一步。」保羅一向不是個英雄主義者，在他的政策方針中，撤退也不失是個好選擇。
「什麼啊，你要去哪裡？」瑞奇一把抓住了保羅的手臂，一頭霧水，不懂保羅為何突然要離場，是在鬧哪一齣，「不是想要看你親愛的妹妹在舞台上的英姿嗎？現在離開了就看不到囉！」
「哎呀，突然有急事嘛。」保羅急著想要掙脫瑞奇的手掌。
「是你自己說，這也是個大進步，必須得鼓勵！」瑞奇覺得保羅的行為有些莫名其妙，「到底怎麼啦？慌慌張張的想著要跑。」
因為兩人拉拉扯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原本在和友人談話的安親王，居然又朝這個方向走來，「怎麼啦，你們兩人？」他好聲好氣的問，還為他們遞上了甜酒。
瑞奇接下後，保羅擺擺手拒絕了，「我好像，突然有點事情……」他結結巴巴、含糊不清的說明著，「想要先離開……」
此時，學生會的開舞時間結束，人群爆出了熱烈的掌聲，接著，輕快的音樂繼續演奏，身邊的人一一牽引著自己的舞伴，滑進了舞池。
「等一下再離開吧，有這麼急嗎？」安親王不解的皺起眉，「我們還答應了蕾蘋絲一定要認真聽演講呢。」
「啊……到演講開始還有兩個小時呢！」保羅尷尬的擺著手，又顧慮著安親王在場，不敢明說狀況，這個情形說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啊，瑞奇先生有一位姊姊吧。」安親王突然扯開了話題，保羅和瑞奇都還沒反應，他就指著他們身後，門口的方向，「那位是瑞奇先生的姊姊嗎？」
和喧鬧的會場相比，舞會廳以外的學校各處此刻都瀰漫著夜晚的靜謐，也因此，所有輕聲的對話，都隨著微涼的晚風，飄散自空中。
「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集中在舞會大廳。」
「真的不會有漏網之魚？」
「只有一兩個應該也沒有關係……」
「已經安插了三四個人在大廳裡，那孩子也在，他會見機行事的。」
「我倒是覺得那孩子……有點衝動，交給他，我不放心。」
「……總之，記住，盡量不要隨便動手，他們都是談判的籌碼。」
「你怎麼想？」
沉默了一下，有人低聲回答，「……應該先從目標明顯的人物下手。」
「目標明顯？老師嗎？」
「不。任教的老師通常多是低階貴族。」他停頓了一下，「得從一些學生的領導者下手，像是……學生會。」
見兩人的反應有點遲鈍，安親王又問了一次，「是你姊姊吧？」
他們兩個這時才同時轉過頭，看到了娜蒂亞和另一個女孩走進了大廳，「但另外一個是……太遠了。」瑞奇瞇起眼，「看不清楚是誰……」
保羅心中卻鈴聲大作，「瑞奇兄弟……」
「幹嘛？」
「她身上那件禮服，是你說的那件白色禮服嗎？」保羅嚴肅的問。
瑞奇沒經過多想，直接反駁，「我怎麼知道啊，我又沒有真正見過那件裙子。」
她們稍微走近了點，保羅看清了那個女孩的五官，確定是一個陌生人，自己並不認識她。她身材嬌小纖細，一頭深色的中長髮優雅紮起側馬尾，穿著一件斜肩的白色禮服，裝飾著滿滿立體剪裁的花朵，因為禮服很花俏，她只戴了一條簡約的手鍊。
才看清楚了她到底是何方神聖，娜蒂亞已經領著她走到了他們面前。
保羅在心裡暗叫不妙。
「這位公爵今天的舞伴。」娜蒂亞笑咪咪地向保羅介紹，「仙度瑞拉小姐。」
保羅僵硬的不發一語，瑞奇倒是低下頭，看到了她裙襬下露出的一小截鞋面。喔，原來芭黎絲所訂的鞋子是為了要給眼前的女孩，他用最快的速度，最簡潔的文字解釋了一下芭黎絲從自己手中詐騙鞋子的過程。保羅隨著他目光向下一撇，只見緞面裙襬下，一雙透明晶亮的跟鞋一閃而過。
在保羅收回目光，但仍舊保持沉默同時，瑞奇不自主將視線移至仙度瑞拉臉上。這是誰？有什麼來頭可以成為保羅的舞伴？
「很抱歉……」面對娜蒂雅希冀的眼神，保羅現在困窘得像是全場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但是我……」
「你有答應過芭黎絲，只要她幫你找到舞伴，你就一定會邀請嗎？」熟知兩人性格的瑞奇瞬間就猜到了狀況，他後退一步，壓低聲音質問。
瑞奇一語中的，保羅還嚇了一跳。
「保羅？」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親王試探性的問了一聲，「這兩位是……？」
娜蒂雅簡單的自我介紹後，俏皮的眨眨眼睛，「至於這位淑女，還是請保羅公爵介紹吧。」
保羅深吸了一口氣，同時吹熄了心中的小燭火，在內心一片漆安的狀況下，他擺出了完美的笑容，向親王解釋，「是我的舞伴。」他將讀不出情緒的臉轉向從頭到尾沉默的仙度瑞拉，向她伸出手，「淑女都已經特地來到會場了。」他從善如流的牽起了仙度瑞拉的纖纖細手，「那我又怎麼能不邀請仙瑞絲小姐眺一支舞呢？」
「是仙度瑞拉。」娜蒂亞小聲的反駁。
倒是自己的名字被念錯的仙度瑞拉本人完全沒有反應，完全沉默像是一個美麗的展示品，任由著保羅牽引著，緩步步走向了舞池。
安親王微笑著目送他們離去後，不由得對娜蒂亞的幫助讚譽有加，「真是太謝謝夫人的幫助了，看看他們兩人，站起來是多麼的相襯。」
娜蒂亞也微笑以對。
瑞奇心情可就沒有這麼輕鬆了。他是個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和情緒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感受不到，他擔心的看著兩人的背影，就他的觀察，保羅現在心中應該是全暗的狀態吧，更糟的是，對方也好不到哪裡去。
現在的狀況也只是一再的證明了自己的慧眼：看吧，芭黎絲帶來幸福不會，麻煩倒是招來不少。
終於忍到安親王翩然離去後，瑞奇乖小孩的面具完全破裂，馬上低聲詢問，「那孩子到底是哪條路邊撿到的？」面對著親密的姐姐，瑞奇露出了一貫的鄙視表情，「居然會被那傢伙騙來，可見智商也不高。」
娜蒂亞輕聲責罵了他怎麼可以用「那傢伙」來形容芭黎絲，心不在焉的責罵完後，她左顧右盼了幾秒，墊起腳尖。
見娜蒂亞一副想要分享秘密的表情，瑞奇雖然一臉的不情願，卻也低下頭，將耳朵靠近娜蒂亞的紅唇邊。
「那孩子是廚房的廚娘。」娜蒂亞付在他的耳朵，輕聲的說。
瑞奇一驚，瞪著她，「是芭黎絲去拜託？」
「也沒什麼不好嘛。」娜蒂亞嗤嗤的竊笑，「她是好孩子喔，上次還為了不舒服的我送來了冷湯。」她掩住了充滿笑意的嘴，「看他們兩個多相襯啊。」
不要再說相襯啦！那兩人的所在地明明都漆黑一片！你沒看到嗎？那兩位根本就呈現靈魂抽離的狀況啊！瑞奇瞪了娜蒂亞一眼。
瑞奇自己也是平民，縱然衣著華美、品味不斐、就讀於貴族的學校，他還是平民，他知道身處於這些高貴血統中的不安。
看娜蒂亞的表情，一定一廂情願的認為為仙度瑞拉換上華麗的禮服，就可以滿足虛華的美夢，保羅公爵也不錯吧，成為他的舞伴也是個好機會……一定這樣想吧，娜蒂亞。很可惜的，瑞奇可不這麼覺得。什麼美夢還是等睡著後再做吧，面對這種杯觥交錯的場景，不安才是現實。
才正這麼想，一曲舞曲剛好完結。
保羅這個狡猾的傢伙，果然趁著娜蒂亞和安親王不注意，拋下了仙度瑞拉，從人群中安靜的溜走。瑞奇還抱著胸，看著保羅匆匆離去的背影，雖覺得不妥，卻不願意去挽回保羅。算了啦，何必為了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女孩，斗膽指責保羅。
已經打定主意不插手這件事情，但當瑞奇隔著洶湧熙攘的人群，看著被拋在一旁，手足無措而只敢縮在牆旁，低著頭的仙度瑞拉時，他還是不自覺得代入了自己的情境。
看在她縮著身體，瑞奇心中突然閃過了矯情的同病相憐感。如果保羅和昔若拋棄了自己，在學院島上一定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理會自己吧，一定也會這樣，孤孤單單的站在人群以外。雖然說這樣的同理心在下一秒馬上被自己扼殺在心中，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自己要跟一位廚娘有同病相憐感？
他忍不住偷看了舞台前的大吊鐘一眼，還要整整一個小時，才會輪到地奇教授的演講時間，如果沒有撥開人群離開的勇氣，在演講開始前，仙度瑞拉還有整整一個小時必須要縮在牆角，同時自我催眠別人看不見自己。
也太窩囊了吧。瑞奇嘖了幾聲，越覺得遠處的女孩太過牴觸自己的美學，而令人在意。如果別人越是無視自己，那更是要越高調，要穿著華服，光鮮亮麗的在舞池中旋轉才對！
回過神，他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仙度瑞拉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他。
讓瑞奇有點訝異的是，仙度瑞拉並沒有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相反的，她的表情很平靜，那種態度就好像，被人群隔絕於外，也正是自己可以沉靜思考的時刻。
仙度瑞拉似乎不需要自己搭救，但人已經走到她面前，瑞奇此時也只得佯裝鎮定的開口，好聲好氣的邀請她擔任自己的舞伴。
仙度瑞拉倒也頗為鎮定，輕輕的將手搭上了瑞奇的手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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