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31日 星期二

品茗瓦舍09


思思笑了笑,沒有回話。

崔時看來已經放下大多的芥蒂,一張桌子四人看起來和和樂樂,雖然組合有點奇怪。看貴而的表現,是把思思剛剛異于常人的表現歸為街談巷弄流言的厲害,完全沒半點介意的模樣。

聊了半盞茶的時間,斗篷男子方起身,付帳離開,思思轉頭目送男子走出瓦舍,直到他連背影都消失了才收回視線。

「你們覺得他明天會不會來聽書?是新客官呢。」

「應該不會吧。」貴而猜想,「畢竟是旅人,還有自己的目標。」

「他也是旅人啊。」思思用力推了推身邊的白葛,「他不就住下了。」

「我也覺得不會。」崔時啜飲口茶,「從中間聽話本沒有吸引力。」

這倒跟小二的論調相同。白葛也不清楚原因是什麼,但多留心人群來去後,心中確實暗暗深信不疑。

「是嗎?」思思挑挑眉,好像不是很滿意崔時的回答,「那你呢?白葛怎麼想?」

我的想法就是你不喜歡的那個。白葛認真的品茗,假裝沒聽到問題。

思思皺眉,才開口想要質問,小二就來了聲叫喚,思思應一聲,順帶瞪一眼不搭理人的白葛,匆匆離開。

「也真是辛苦白大哥了。」貴而探著頭確定思思離開後,感慨道,「姊姊的脾氣也不是很好。」

是很差。白葛心中反駁著。

「我們也差不多要離開了。」崔時說話,「貴而去付帳吧。」

貴而應好,起身離開。

「哪天招呼我們去崔家吧。」白葛提議,「真想看看崔葉的家庭長什麼樣子。」

崔時的身形一頓,表情倏然下沉,「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很普通。如果你們真的想去參觀,一天就算十二文錢吧。」

白葛微笑看著崔時轉身離開,貴而則快步跟上。真是賈人啊,他讚歎。

晚餐時間,閒得無聊的,又沒有君子遠庖廚忌諱的白葛,再度跑進廚房煩思思,思思沒時間和白葛玩你理我我不想理你的遊戲,隨便指派了個生火的工作給白葛,俐落地又開始在砧板上切切敲敲。

「妳需要幫忙嗎?」白葛蹲在灶前,問話。

「在生火時安靜點。」思思頭也沒轉斥責道,「你的口水會讓火滅掉的。」

這是什麼爛理由?白葛無言,嫌他吵也不需要拐彎抹角的說話吧。

「火炒雙銀一份。」小二在外面吼著。

「知道了。」思思快速從旁邊掏出豆芽菜和白木耳全扔進鍋中快炒。

白葛見火勢穩定,也不繼續待在灶前,隨手掏了小黃瓜,站到了旁邊乾啃。

「炒黃瓜一盤十文。」思思瞟了一眼白葛,「生黃瓜一根二十文。」

被搶劫了,白葛無奈,繼續和手中的黃瓜奮戰。

晚餐的時間終於到了後頭,思思的動作明顯慢下許多,從那邊熬湯晃到這邊下麵,弄得白葛都暈頭,她才擦了雙手,宣告休息。

「妳平常都這樣忙嗎?」白葛晃到思思身旁。

「以前蘿蘿會幫忙的。」思思雙手舉起,放鬆身子,「而且今天的客人比較多。」

白葛看向外頭,雖然客官已有三三兩兩結伴離開,但七八成的桌椅還是滿的。

「妳應該讓蘿蘿下樓的,上次去廟裡,看她也沒什麼事情。」

思思愣一下,隨即鄙視地瞪著白葛,「你不要每天都想見著蘿蘿。她都受傷了,就讓她好好休息啊。」

又是自己的錯了,白葛發誓以後絕對不談論蘿蘿。他換個話題道,「妳等等要做什麼事情?陪我出去吧。」

「你要去哪裡?」

「吃飯啊。我剛剛為了幫妳連飯都還沒吃呢。」

「你又幫我什麼了?況且我們就有在賣食物,你現在出去吃飯難道厚道嗎?」思思一臉譴責瞪著白葛。

白葛也不生氣,拉著一臉不願意的思思就離開了綠柳,朝繁華的街道走去。

大宋市街的夜晚總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人們,嘻笑談話,白葛平常是不常來享受的,就算目前住進綠柳,有心思逛夜市的時候也不很多。這般漫無目的晃了晃,就被思思一臉嫌惡的瞪了一眼。

「到底想吃什麼?等你吃飽我明天也不用上工了。」

「這裡有什麼好吃的?」白葛裝傻。

「什麼都好吃啊。你要燒麥春捲粽子圓宵油條,還是臘八粥大救駕徽州餅豆皮飯,就連蠣餅手抓面五香捆蹄鼎邊糊或新飯腦髓卷米粉八寶龜羊湯火宮殿臭豆腐我們都有。」思思不假思索的開口,連個停頓都少有。

白葛沈默了半晌,忍不住開口,「什麼最好吃?」

「你腦子是豆腐做的嗎?」思思雙眉直豎,「不是說都好吃了嗎?」

問題是自己根本聽不懂思思在說些什麼啊。思思不耐煩地皺皺鼻子,等著白葛的回答。

「都吃吧。」無可奈何的白葛揮揮手。

「都吃?確定?你有錢嗎?」

通常人不會問有錢與否,應是質疑自己的胃口夠不夠大吧?

白葛沒有回答,但思思好像就把這樣的回應歸為默認,撇撇嘴,轉身鑽入了人群,白葛不明就以,跟著她到處亂竄。

思思帶了他到一家店鋪,點了一份燒麥和春捲,吸吸鼻子同白葛坐下。

「妳還好嗎?受寒了吧。」

「沒事的。」思思揮揮手,「快吃吧。照你這樣的速度,連表定一半進度都吃不完的。」

「在這裡妳真的找的到那麼多食物嗎?」白葛咬了口春捲,驚艷道,「喔,好吃。」

「對吧。」思思鮮少的笑眯了眼,「綠柳這裡就是繁榮。」

「妳從小在這城裡長大的嗎?」白葛漫不經心的問話,低頭專心的對付味道鮮美的春捲。

「對,大姨說她是在另一個街口撿到我的。」

「那時還是嬰兒嗎?」

「好像不是。應該是乞兒吧。說不定我的父母也是乞丐,當時只是把我放在那裡,就讓我被撿走了。」

「是這樣嗎?」

「應該吧,我猜想,那個女人應該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她沒有錢沒有漂亮的面貌,但因為個性溫吞,還是嫁了個樸實的農夫,但好景不長,農夫的哥哥在外面經商,卻死於意外,留下的債務都要農夫償還,農夫無可奈何,女人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們賣了田地,賣了房子,賣了剛出生的嬰兒,只留下一個身子最孱弱價格不好的女兒。其實當初農夫也想把她賣的,但因為女人的請求,他便留下了女兒,對他來說,他是很愧對女人的,因為他,女人無家可歸,因為他,女人只剩一個孩子,因為他,女人竟然在那天打破沈默哭著請求他留下女兒。他決心要努力振作,但一個沒有土地沒有房子沒有錢的農夫能做些什麼?他到處去打著零工,女人和女兒便在外面討錢,他的新婦一天天的消瘦,他的女兒一天天的虛弱,終於有天,女人空著手獨自回家,並和他說自己受不了了,農夫追問,女兒呢?女人回答,讓人撿去了,她一直在旁邊看著,是位感覺貴氣的女人,女兒的生活不用緊張了。農夫沒有說話,他連生氣都沒有,因為那樣的悲哀已經太濃烈了,濃烈到農夫不知該如何表達。」

白葛舉著筷子的手都忘了放下,傻愣愣看著思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然後呢?農夫和女人然後呢?」

「能怎樣?人生不就衰老病死嗎?」思思突然發了脾氣,「你如果不想要吃東西就回去!別總是和我說話!」

站起身來,她氣沖沖走掉,白葛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嘴裡的食物也顯得並沒有這麼美味了。



隔天,碎音才剛準備下樓,便被告知有人包了他整晚的牌。

碎音訝異,腹誹著那人沒眼光,跟著童僕進了房間。房間裡,空蕩蕩的,只有崔葉坐在中間對他笑。

碎音訝異,等童僕離開後便坐了下來。

「你今天怎麼也來了?不是沒工作了嗎?」

「來看看朋友啊。」崔葉語氣真誠,「我都快被家裡的人煩死了。」

碎音被他用『朋友』兩字稱呼,愣了一下,感動得都要掉淚了,那是和自己自稱『崔葉的朋友』不一樣的,吸吸鼻子,他認真的開口。

「怎麼了?家裡有人欠債不還,讓你背嗎?」

崔葉愣了一下,隨即失笑道,「碎音真的很厲害,不管說什麼都可以讓我笑出來。」

「我不是搞笑來的。」碎音抗議,「我很認真。」

「知道了。」崔葉幫自己斟了杯酒,垂眉喝了幾口,放下杯子思考了一下開口,「家裡最近逼很緊,要我去和一些官人交涉,讓我們崔家的事業可以鴻圖大展。」

崔時眯起眼睛笑了。

「那要加油啊。賺錢是很重要的,雖然外面都說什麼錢是俗物,但沒有錢要怎麼在世上生存你說對不對。」

「這種話自己心理知道就好。」崔葉沒有看著碎音說話,聲音有點低沈,「說出去會被人嚼舌根的。」

碎音歪著頭,認真的打量崔葉。

「你是不是被人傳流言了?看來很低落耶。」其實碎音是知道的,外頭傳的沸沸揚揚說崔家的當家不檢點,總往南館跑,但他並不想說白。

「看得出來?」

「很明顯。」碎音點頭,「平常你都會一直笑的。」

「那是因為你會一直逗我笑。今天沒有什麼好笑的,自然就不會笑了。」

「是嗎?」碎音眨眨眼睛,「那我要怎麼逗你笑?」

「說說趣事吧。」崔葉思考了一下回話。

「趣事?」碎音眯著眼睛,半晌後才說話,「那就說說以前的事情吧。你知道碎綺嗎?就是我的朋友。」

「聽過的。」崔葉點頭。

「那時候我已經在南館生活了。哥說,我是他從路邊撿來的,所以打從我有印象就一直在這幢大宅走動的。在我幾乎七歲時,還趴在桌上練字,哥便從外面走了進來,左手牽了一個男孩,男孩低著頭,我還是可以清楚看到他臉頰的紅腫。哥說,那個男孩叫做碎綺,從此以後,我們便是兄弟了。」

「他是被賣來的?」

「是,他是被繼母賣來南館的。因為來到南館,碎綺幾乎每天都在哭,哥要我照顧他,但他連理我都不理我,只有哥和他說話時才會勉強開口,整天紅鼻子紅眼睛的,有天我真的生氣了。把午餐摔到了地上,告訴他,如果真的不願意,就不要吃東西,等著餓肚子。」

「你那時還真男子漢。」

「我現在還是很男子漢的。」碎音強調,「然後碎綺也生氣了,起身把房間的東西,能摔的就摔。這下換我傻了,我知道哥如果看到這樣的房間一定會大方雷霆,但還來不及反應,所有的東西就成了碎片,碎綺站在幾乎成了廢墟的房間裡惡狠狠的瞪著我,大吼一聲『滾!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們。』」

「你朋友真是硬脾氣。」崔葉讚歎。

碎音笑了笑,因為那是碎綺從來沒有改變的個性。

「我傻愣了半晌,鼻頭一酸,低頭便開始抽抽搭搭了起來,一開始還不打緊,只是啜泣而已。但碎綺也緊張了,連忙過來問我是不是受傷了。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便開始嚎啕大哭了起來。大吼大叫的,整臉狼狽。」

「為什麼碎綺走來,你反而哭的慘?」崔葉提問。

「因為我很生氣啊。我覺得,既然你怕我受傷,幹嘛又摔了全房間的東西,等等又要被罵了。」

「這倒是有道理。」崔葉點頭,「接下來呢?」

「接下來就精彩了。」碎音把雙手一拍,「碎綺不知所措的想要安慰我,我卻越哭越大聲。但一瞬間,我們都安靜了下來。給你猜猜為什麼。」

「為什麼?」崔葉表現的很感興趣。

「因為敲門聲響了。哥在外面問著『碎音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碎綺在裡面嗎?你們發生什麼事情了?吵架嗎?幫我開門。』」

「啊,碎竹出現了。」

「對。哥被我的哭聲吸引過來。我嚇得忘記哭泣,只是瞪著眼睛和碎綺對看。碎綺也傻了,愣愣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候,外面的哥又說話了,他說『怎麼沒聲音了?你們還在嗎?幫我開門啊。』」

「那該怎麼辦呢?」想到了那時碎音和碎綺的窘境,崔葉也笑了。

「能怎麼辦?哥的聲音把我們喚醒,我急急忙忙地走上前,站在門口和哥說我們只是吵架了,沒事,碎綺則是打開了窗戶,連忙把地上的東西往外丟。一連說了幾次開門,哥終於生氣了,冷著聲音警告我們要讓人把門踹開,我確定了地上沒了碎片,碎綺也把窗戶關了,才戰戰兢兢的打開扇門。一開了門,哥走進來,什麼也不說,環顧了四周,仔細打量著我和碎綺,問話『剛剛發生什麼事情?』我和碎綺有默契地搖頭,回答『什麼事情都沒有。』」

「那你哥相信嗎?」

「當然不相信。」碎音想到了那時的話面,失笑「他沖上前,朝我們的頭頂各一個拳頭,質問『房間的東西呢?都成了空屋,你當我是瞎子嗎!』」

崔葉也笑了。

「帶著你們兩個闖禍精一定不輕鬆。」

「闖禍沒錯,但那也是因為這件事我和碎綺成了朋友。」

「是很好的朋友吧。」

「當然。」碎音馬上接話,沒有半點遲疑,「如果他死掉了,說不定我也會死掉。」



思思匆匆下了勾欄,直奔樓上的房間。

這次的話本有點簡短,但眾人都有默契的沒有抗議,原因是因為剛剛思思那張削尖的臉,越講血色越少。白葛有點想要上樓看看她,又怕她昨天的氣還沒消。

「你們昨天吵架?」身邊的崔時突然語出驚人。

貴而愣一下,隨即睜大眼睛顯的很感興趣的地盯著白葛。

「為什麼這樣說?」白葛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她一說完話本就離開了。平常會來喝幾杯茶的。」

「應該是身體不舒服吧。你沒看到她的臉色難看嗎?」

外面傳來了些躁動,銀子風風火火的沖進綠柳,大喊著思思的名字要找她,連白葛都沒注意到,小二嫌他吵,急急忙忙就讓他上了二樓。白葛還注意到,原本那位他們以為不會再出現的斗篷男子,起身和小二說了些話,轉身離開了綠柳。他剛剛一直坐在綠柳的大廳,但與其說是認真的聽書,不如說是有興趣的打量思思。白葛覺得他有點不懷好意,也留了幾分心。

「白大哥真的關心思思姐。」貴而觀察眾人的動向後,笑眯眼睛道,「你的好心會有回報的。」

崔時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貴而,撇開話題,「以前不是總有一個人跟在你身邊嗎?怎麼最近不見蹤影。」

「那是我弟弟。」白葛漫不經心的回答,「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小二!」銀子大吼大叫的又從樓上跑下來,「思思姐不幫我開門!」

「那你吼我也沒有用啊。難不成要我拆了門?」小二皺著一張臉,不耐煩道,「銀子你安靜點啊,客官們會生氣的。」

「可是我聽到思思姊的聲音,她很不舒服的!」

「那你去找蘿蘿啊。」

「蘿蘿姐不在。聽說是和大姨一起出門找大夫了。怎麼不帶思思姐,真的太不夠意思了。」

「她是受寒了嗎?」白葛聽不下去,走上前去問話。

小二看見白葛主動搭話,傻愣一下,還是回答道,「是,應該是,前幾天就喊著頭疼和肚子疼。」

「那是頭疼還是肚子疼?」

「都有的。」銀子插話,「那是思思姊的老毛病的。」

一個年經姑娘哪來的老毛病,白葛皺起了眉頭,沒有理會銀子和小二逕自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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